最後一個房間，淩修看清楚它的樣子時，就知道自己沒有出去的希望了。

最後的房間也是最初的房間。

白色的瓷杯照片那面仍然對著墻，石塊落了一地，整個屋子一片狼藉。

而和最開始不一樣的是，這次臥室的門打不開。

他完全被困在這個狹小的臥房了。

淩修感到憤怒。這顯然是一種玩弄。雖然他不清楚幕後黑手是誰，神，系統，指示者，或是別的什麽，但這絕對不是巧合。他用力踹門，木門紋絲不動。頭頂的洞口像一只黑黢黢的眼睛，冷冷地、嘲弄地看著他。

又三天。

淩修看著手機上那條消息——

【淩修的隨機任務（3）：前往幸福公園，摘冥花一朵。】

消息是昨天下午三點發過來的。

他舔了舔幹燥的唇，又看向窗戶。窗戶的玻璃已經被他砸碎了，那道水泥墻上多了兩個彈孔，但也僅此而已了。淩修握緊手機，轉頭盯著角落裏的那堆碎石。新任務已經發布，他根本不可能完成，那麽這些東西就很有可能飄起來，給他致命一擊。

淩修昨晚幾乎沒有合眼。

燈似乎開得太久了，已經開始滋啦滋啦地閃爍。

這裏的房子，大約每三個小時會轉動一次，持續時間在半個小時以內。轉移幅度應該不大，而且不一定是他待得房子轉動，有時候他只能聽到一些聲音。

再三天。

淩修不知道自己是睡過去的還是暈過去的。

醒來時燈已經滅了，房間透著一股陰冷。

水和食物都還剩一點，是淩修以極大的自制力省下來的。但這點東西對他此刻的狀況沒什麽幫助，哪怕他把它們全部吃掉，也無法讓他恢覆體力。

石堆始終沒有動靜。

饑餓像一條長蟲，在他的腸胃裏左突右沖。

淩修從床上爬起來，緩慢又認真地咀嚼最後一點兒壓縮餅幹。

他喝盡了最後一滴水。

可以等死了。淩修往床上一癱，眼圈微微發紅，哭是哭不出來了，只是想想，為他選了這麽個葬身之地也夠諷刺的。

這家還是他當初自己跑掉的。那時候年紀小，他站在小區樓下，心裏演了遍勝似死別的生離，之後在寒風裏梗著脖子頭也不回地離開，覺得自己走得又驕傲又悲情。

人總是不知道饜足。

剛出生，淩修被親生父母拋棄；十歲，被養父母拋棄；十四歲，淩修想，誰也別想拋棄我，是我拋下你們的。

那天晚上，淩修在一條巷子裏蜷縮了一晚。他沒想過回家。回家挨打麽？他起初很傷心，後來想通了也就平靜了，唯一的遺憾就是那瓶農藥還在他的書包裏。書包裏還有當時的寒假作業，他把它們撕成碎屑，扔進路邊的垃圾桶。那時候他還不叫淩修呢。

第二天一早，他就動身去了火車站。

那時候火車查得還不是太嚴，他跟著人群混進去，漫無目的地駛向遠方。

他在終點站下了車。

陌生的城市，陌生的人群，新鮮的空氣。

他身上沒有錢，憑著一張可愛的臉，他偶爾能討到一些小攤主的包子饅頭，或者一碗餛飩。但這些施舍總是有限的。

後來他學會撿點兒礦泉水什麽的，一來二去跟廢品回收站的老頭混熟了。也是那個時候淩修才慢慢意識到，也許他並不討人嫌，甚至是很討人喜歡的。只要他笑一笑，軟著嗓子說兩句甜言蜜語，他就能得到的更多。

廢品回收站離一個小區很近，老頭也常常會被人叫去上門收廢品，淩修來了以後，他會把淩修帶上。淩修能幫著稍微砍一砍價。

有一家夫妻，快四十歲，一直沒有孩子。見了淩修，夫妻雙方都很喜歡。問淩修的身世，淩修就抿唇低頭不說話，看起來很可憐。大約兩三個月後，那對夫妻做了決定，想要收養他。於是他姓了淩。

之後過了暑假，新學期開學，淩修從四年級上起。他很聰明，第二年就跳級上了六年級，也成功考上了一所不錯的中學。他的成績一直很好。養父母對他也很好。六年級結束的暑假，他們帶他出去旅游，像一個真正的一家三口。這種溫柔和親密太容易打動人了，淩修幾乎要被愛融化了。

幾乎。

或許是因為生活幸福，一直懷不上孩子的養母有孕了。他們發自內心地喜悅，跟淩修說，我們要給你添個弟弟或者妹妹啦。

剛要露出柔軟肚皮的小刺猬一下子就重新把自己蜷起來了。

剛出生的小妹妹皺巴巴的，不太好看，特別特別小一只。面對這樣柔軟脆弱的嬰兒，淩修心裏閃過邪惡的念頭。如果她不存在，那麽他就還是他們唯一的孩子。

淩修站在搖籃邊盯著她。

她哭了。

養父笨拙地灌了一瓶溫熱的奶，笑著讓淩修餵餵妹妹。

小孩兒一丁點兒大的手在空中揮舞著，抓住了淩修的小指。

養父面帶笑容：“妹妹可愛吧？”

淩修立即笑了，他重重點頭，用力說：“嗯。”

那聲單音字節下，他在想：何必自欺欺人，她才是他們唯一的孩子。

他又換了一座城市。

有時淩修疑心疑心老天爺是不是覺得耍他好玩。

他的運氣似乎很好，在公園的第一個清晨，遇到了來晨練的奶奶。奶奶的兒孫早就定居國外，老伴前幾年去世了，家裏不差錢，卻沒什麽人氣兒。淩修編造了一套可憐的身世，一嘴甜言蜜語哄得老太太開心，就在她家住下了。一住近兩年，他眼見原本健朗的老人逐漸糊塗起來，保姆換了一個又一個，而她兒子跟死在了國外一樣，對她漠不關心到了極點。直到後來差點出了大事，他們才匆匆回來了一趟，又匆匆離開了。

奶奶原先叫他“小修”，後來說話也不太利索啦。

淩修覺得自己的涼薄冷漠恰到好處，這讓他不至於付出真心以後再傷心。

他從床上翻身坐起。

還遠遠沒到放棄的時候。

淩修抿了抿幹燥的嘴唇，深呼吸一口氣，把包拿了出來，開始琢磨有什麽可用的。

高級武器不多，除了魔方盒以外沒有別的大規模殺傷武器了。就算有，在這麽小的房間也不能炸，否則只會連他在內給炸死。

包裏的東西不多。

一把槍，子彈已經用光了；鎮定藥片還剩半瓶，這是呂波大禮包裏的，C級，效果很好，那一晚已經證明了；繃帶半卷，止血粉一袋，止痛藥一瓶，酒精一瓶，小剪刀一把，打火機一只；一把將近三指寬的長刀，B級，上面還凝著血漬；塑料袋包著的三五片睡蓮花瓣……淩修想起來了，當初唐俊格把睡蓮采了，實在不知道這玩意兒有什麽用，試過沒毒之後，就給每個人分了分，那時候淩修食物還算充足，並不想吃花，就塞在了包的角落，如今乍一找出來，淩修忍不住一舔唇，扒拉出一片，卷一卷，往嘴裏一塞。睡蓮花瓣已經沒什麽水分了，幹，澀，吃得淩修嘴裏發苦，不過再多嚼兩口，他就咂摸出甜來。

剩下最後一個判定為A級的——也是呂波唯一的A級物品，是一對黑色的翅膀，薄如蟬翼，不知道是什麽材料制成的，能像普通衣物一樣疊起來。淩修雖然沒試過，但既然是A級，那應該是能飛起來的。只是……淩修環顧這間臥房，上面那個他炸出來的洞也因為建築移位而重新被堵上了，他根本沒地兒可飛。

其實這點東西他早就在這幾天裏琢磨了八千回了，實在是找不到什麽突破口。

淩修往後一倒，腦袋陷進溫軟的枕頭裏。

他嚼著花瓣，翻著躍淵通訊錄。

跟蕭至疏求救？太掉面兒了吧，他之前走得那麽瀟灑……

不過這種時候，面子哪有命要緊！

淩修一咬牙，給他打了個語音電話。

六十秒後，電話自動掛了。蕭至疏沒接。

算了。

淩修慢吞吞站起來，決定玩玩那對翅膀。

翅膀是穿戴式，跟衣服一樣。淩修給自己套上，揮動手臂，皺巴巴軟塌塌的料子緩慢變得堅韌又鮮活。翅膀展開，在屋內掀起一陣風。身隨意動，就好像這對翅膀是真的從淩修身上長出來的一樣。

翅膀在太大了，在這個狹小臥房裏根本沒辦法完全展開。淩修嘗試將它收攏，它緩慢合攏，包攏住淩修的身體，讓他看起來像一只蜷縮起來的蝙蝠。淩修想起在長春街65號對面那棟樓的樓道裏，一開始巨蝙就是這樣，翅膀包住自己，倒掛著，聽到人來，它展開翅膀露出猙獰面目，卻只一秒就被蕭至疏打掉了腦袋。淩修回味起那時的場景，忍不住笑了一下。

他玩得不亦樂乎，算是苦中作樂了。

忽然，房間輕微一晃，淩修一頓，知道又到了建築移動的時間了。

他把翅膀脫了，把包拾掇拾掇好，隨時準備離開。

半個小時後，震動停止，房間唯一的那扇窗戶漏出半面天光。

淩修幾乎要喜極而泣。

光很暗，外面天是陰的，似乎在下雨。

淩修比劃了一下，自己的頭能伸出去，肩和胯應該也沒問題。

這時手機響了一聲。

他拿起來看。

【淩修的隨機任務（？）：救蕭至疏。獎勵績點10，積分5000。雙方定位已共享，點擊內置地圖可查看。時限：20分鐘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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